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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 文明的尺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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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文明的尺度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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头衔: 海归中将

头衔: 海归中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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性别: 性别:女
加入时间: 2006/01/29
文章: 187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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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标题: 文明的尺度 (3044 reads)      时间: 2009-12-23 周三, 00:30
  

作者:海归商务 发贴, 来自【海归网】 http://www.haiguinet.com

最近一段,狂读了若干闲书,计有《大狗》、《带一本书去巴黎》、《谁在收藏中国》、《明式苏州》、《人行天地》、《红楼收藏》等等。有些只是匆匆翻阅,大致了解,有些则做了摘要笔记,例如前些天介绍的《大狗》。现在再推介林达的《带一本书去巴黎》。此书不是新书,2002年三联就出了,可惜我到今天才第一次读它,虽然作者在书中提议带的那本书我早在大学时代就读过,读得泪流满面,夜不能寐。

林达的文笔极为舒畅优美,景点描写细致入微,但这都不是他的书区别于其它旅游书籍的最大优长。这本书与其说是游记,不如说是历史;作者与其说是讲故事,不如说在做人性的探索与考辩。我边读边思,今昔对比,中外相较,不由数次掩卷长叹:历史何其相象,悲剧循环反复,种种悖论又是那样的无处不在,令人啼笑皆非。。。

且看下面的心得与摘录:

1、主流与异端,其实是一物两面。

法国最高圣者圣丹尼(Saint Dennis)殉教后若干岁月,其异端教终成主流教,遂以同样的残杀对待其他教派的无数“圣丹尼”。政教合一的法国,掌政者往往也掌教,并决定其它宗教信仰的生死大权,所以,被压抑宗教的出路只能是夺取政权。法王弗朗索瓦一世本是贤明君主,他推崇艺术,关怀平民,但执政时就开启迫害新教徒之端,并成立只有中世纪才熟悉的宗教裁判所。他死后,其子亨利二世用这个火焰法庭审判新教徒,安布瓦斯堡正立面上一次即吊死1200名异教徒。亨利的遗孀卡德琳-美第奇来自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著名的美第奇家族,正是她的祖父,在自家园子里建立了“柏拉图学园”,开办雕塑学校,培育了艺术巨匠米开朗基罗。然而,生长于文艺复兴摇篮中的她,在其摄政时期的1572年8月23日,授意了一场对新教徒的恶意屠杀,仅巴黎一处,就杀死3000余人(即圣巴托罗缪惨案)。

差不多与此同时,胡格诺派的创始人加尔文,在自己成为主流教派的瑞士,也把来自西班牙的神父,以异教徒的罪名,烧死在火刑柱上。而这一切,都发生在充满了人文精神的文艺复兴时期,中世纪的黑暗其实残留了很长时期,并未如教科书一刀切那样,从历史舞台断然逝去。“一个在制度上没有任何触动的旧时代,很多变化只能是缓慢渐进的。”

直到21世纪,罗马天主教教皇让-保罗二世才首次为天主教犯下的所有历史错误,向公众做有史以来的忏悔,要求天主教徒在进入第三个千年之际,向天主教曾施予苦难的人们请求原谅和宽恕。同时,他也代表天主教,原谅了所有曾经迫害过天主教徒的人们。

2、服务于宫廷和贵族沙龙的艺术与思想,正是旧体制的掘墓人。

当凡尔塞宫的法国国王和贵族们在悠闲的生活中,享受着美妙的人体绘画与雕塑,欣赏着韵律柔美的音乐和诗歌时,看似虚无飘缈无可捉摸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,已悄悄透过上述载体,将人们的心灵由粗野麻木变得多愁善感,开始细微地体验生命的痛苦与美好。幸福已经超越了一块黄油和面包的满足,自由、人道等理性思考从从远处缓缓走来,让人无从回避。被文明所吸引并推动的一些贵族有了对正义、公平的关怀与追求,有意识地站在了历史进步的一边。一切看不见的变化日积月累,终将一朝颠覆已持续千年的旧制度和他们脚下的凡尔塞宫。拉法耶特正是其中优秀代表,他不仅亲身参与、亲眼目睹美国独立战争与民主建国的历程,而且,作为三级代表中的贵族议员,他和同仁向国王递交了陈情书,表达了贵族阶层超越自身利益、符合社会公义的理想。

与此同时,随着文明进步的步伐,专制王朝对于受到大众和贵族们所喜爱的诗人、文学家与思想家也已经不能随杀随剐了,思想言论与出版的管理,开始呈现摇摆跌宕、无所适从的局面。王朝自身虽然无法放弃旧制度,而它也不再能逆转历史的潮流。皇家的剧院、贵族的沙龙,都成为思想的温床,而这些思想正在挖掘王朝生存的根基。一些著名学者,如伏尔泰、狄德罗,虽然还会因言治罪,被放逐在巴黎之外,但他们不过是在一个个城堡之间旅行,成为各家贵族们的上宾。思想家、艺术家的音乐、诗歌、戏剧、神学、哲学甚至色情文学,都在向检查制度的堤坝冲击,防不胜防,越禁越畅销。于是,思想的先行,制度的陈旧,使最终的质变成为势所必然,最后冲垮王朝只是时间的事情了。

3、坏制度的好时期也会因民众长久未宣泄的恨意而酿成暴力革命。

路易十六的时代,整个贵族阶层和宫廷本身,并不是历史上最坏的时候,甚至可以说,是坏制度的比较好的时期。然而,历史就是这样吊诡,暴力革命往往不是发生在最残暴最专制的时候,那时一切革命的可能,都被残酷压制了。偏偏是压力减轻、渐进改革进行到最后关头,似乎可以避免暴力革命的时刻,它就爆发了。被压力驱使的法王路易十六,被迫召开停顿了160年之久的三级会议。他实际上拉响了一个炸药包,并给自己预先签署了死刑判决书。“对于一个坏政府来说,最危险的时刻通常就是它开始改革的时刻。”本来是贵族们推动并期待的渐进式改革,但刚刚一启幕,就变成了走向死亡的大革命。

制宪的代表们在凡尔塞宫开会,他们想要制定新法案,对司法公正与独立做出规定,改变监狱的不人道状况,按照新的司法程序来重审旧案,平反冤案。即使有人仍需坐牢,也要由新制度保证他们有公正的裁决,在人道的待遇下,服完合理的刑期。然而,民众已经走上街头,三级代表并没有打算革命,但革命自己起来了。一夜之间,荣军院的两万支枪被一抢而空。攻下仅有七名囚犯的巴士底狱之后,他们杀死了守军俘虏。望着枪口的青烟、短刀上的鲜血,几十万沸腾的民众,已经群情激昂,不再接着干点“革命的事情”基本上是不可能了,巴黎注定要增加更多的废墟和死亡。

“无论是谁,假如平心静气下来,都会承认,在巴黎这样一个大都市,在它的头号监狱里,只关了七个囚犯,这在数量上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暴政的有力证据”。不过,就算事先得知空无一人,激情燃烧的民众一样会把它攻克,因为它代表了旧制度。也就是说,即使专制已经走向宽松,处于社会进步中的人们,依然要求质变,由制度确立下来,由制度保障执行。这本是三级会议陈情书所想要表达的社会共同愿望,但改革被暴力革命取代了,而革命的后果却不是当初的代表所想要的。

4、革命是一头怪兽,它吞下一切,甚至并不打算放过它的催生婆。

法国大革命中,砍头的顺序依次是:反对革命的贵族;法王路易十六夫妇;制宪会议上主张渐进改革并草拟人权宪章的贵族们;革命阵营里的“不坚定分子”,包括最著名的革命三巨头之一,那个胖胖的丹东(Georages Danton)。最后,依据美林德(Merlin De Douai)治罪条例,只要是主张温和的,对革命无贡献的(虽不反对自由,但对自由无贡献者)统统都在治罪之列。走向断头台的各色人等,前赴者常常是被后赴者推上去的。到了后来,连最革命的罗伯斯庇尔本人也未能幸免。密密麻麻的断头名单上,不少死囚并非皇家,也不曾饰有贵族的纹章,他们不见得反对革命,他们甚至曾是激烈的革命党人,但,无一幸免,他们全部都上了断头台。

于是,一周前还在向国王陈情阐述新制理想的贵族们纷纷逃亡,他们发现,革命和自由的名称没变,内容却已面目全非。只要他们不跟随日趋激进的暴力行动,就是反自由和反革命。激进派们只需要把事情向迎合民众的心理引去,比如用“背叛祖国”的罪名,以“祖国和革命”的名义,就可以处决任何一个不合意的对手。法国大革命的自由,就是这样由公意为先导,走向了它的反面。

在旧体制下,是国王说了算的君主专制;而新制度下,则是公民专制说了算。公意就代表了最高权利,“公民不自由,就强迫他自由”。所谓的自由,就是必须服从公意,这就是多数暴政的政治哲学。在这种理念下,人们失去了“不要自由”的自由。如果你选择不自由,那就会强迫你自由;如果你选择不幸福,那结果就真的会很不幸福,因为你将被送上革命的断头台。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”的逻辑仍然成立,只不过这个“我”由国王变成了非理性的“公意”。(请对照梭罗的“公民不服从”理论:有权不服从,这才叫自由)。

5、强权面前是愚民,弱者面前是暴民。

三年前的革命,是以攻打和摧毁巴士底狱、救出七名囚徒为开端;三年后革命的深入、共和国的成立,是以变学校、教堂为监狱,私刑屠杀千名无辜囚犯为标志。做这两件事情的,是相同的巴黎市民。作为革命成果的人权法,投票通过该项法案的人们,连自己生命权都没能保住。共和不到一年,已经没有了言论出版的自由。革命以人民的名义,逮捕思想和政治异端,随时处死被视为反革命的任何人。

作为社会弱势的底层民众本应得到最大的同情与关怀,然而可悲的是,他们又是最不应该被美化的社会群体。当同情转为赞美,当赞美放大他们手中的权力之后,原本被侮辱被迫害的人们,原本软弱善良的人们,原本期待他们当家作主后为社会造福的人们,却在掌权后的一夜之间变得狂暴而残忍。由于其数量的庞大,破坏力也来得异常凶猛。幸存者清醒过来,几乎不能明白是什么魔法让善良的民众变成了嗜血的暴徒,导致了这场历史的悲剧。

法国革命中提出的“平等自由博爱”理想,在伏尔泰和拉法耶特们心中所呈现的面貌与底层民众的想象,从来都不是一样的。在大革命中,有多少巴黎人以为,掠夺贵族,把他们身无分文地扫地出门,就是在实现平等;对别人为所欲为,就是自由;当断头台下淤血浓厚,引来成百野狗舔食狂吠时,他们仍然相信,自己是在宣扬博爱,因为“对敌人的残忍,就是对阶级兄弟的慈爱”。历史的教训是:任何一个动听的口号,过度推动都是危险的。反对君主专制,主张主权在民的卢梭,如果亲历革命,也很可能在公意的表决下,走上断头台。

十年的法国大革命,并没有机会向法国民众普及现代社会的公民教育:对专制的警惕;对权力的制度性制约与平衡;程序透明与公正的意义。这些现代民主社会最基本的常识,对巴黎人来说依然陌生,尽管十年来最时髦的称呼是“公民”。他们不明白,屠杀的对象是否罪大恶极并不是关键,而是他们应该得到公正的审判。以恐怖结束恐怖,以不公正对待不公正,只能导致可悲的循环。巴黎民众砍掉了国王的头颅,但在激情消退之后又掉回头去,兴高彩烈地迎回了新的君主——拿破仑。举世轰动的大革命,在爆发十几年之后,就速速回归了专制。

所以,带到巴黎的书并不轻松,它就是记录了这场革命的《九三年》。在这本书里,雨果既列举了旧制度的残酷与不公正、大革命对旧制度的改变,也列举了大革命的恐怖与残忍。这个悖论,作为文学家的雨果无法解答。但通过他的书,人们第一次意识到,真正的弱者,应该没有阶级、地位、血缘、道德的附着。如何对待弱者,并把善和人性放在第一位,这是社会进步的衡量尺度,它标志着人类的成熟与文明。

雨果把这本书放在了法国面前,放在了世界面前,放在了你我的面前,请到卢瓦河的地牢去读它吧。

作者:海归商务 发贴, 来自【海归网】 http://www.haiguinet.com






上一次由容于2009-12-23 周三, 10:37修改,总共修改了2次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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